城市的一角,一棟略為破敗的木屋靜靜佇立。或許因為位於市中心,周圍住民來來去去,屋子亦拆拆蓋蓋,幾乎每年這條街都會換上一個新風貌。然而就只有那棟木屋,從來不曾改變。
它已立在那許久,卻沒有人說得出具體的時間。有人說是十年,有人說五十年,甚至有人說百年——說完便引起哄堂大笑,旁人大笑說這附近環境潮濕,蛀蟲多,那木屋五十年沒倒已是萬幸,哪有撐到三百年的道理?
猜百年的那人嗤笑了聲,笑外行不懂事。他做鑑定沒有五十也有四十年載,那木屋屋齡不小,就是沒真到百年,起碼也有八、九十年,他可以自身名譽保證。
他才說完,一對分別為生物博士及物理博士的夫妻霎時連聲大笑,並拿出筆電調出木製房子平均壽命的統計以及此區各類蛀蟲的蛀食速度數據。三十年!那木屋最多撐三十年!不可能再多了。他們高聲宣佈,鄙夷地看向鑑定師,質疑他的專業能力。
接著兩方開始爭吵,最後幾乎要打起架。那名自稱政府派來的調查員這時才從愣怔中回神,介入兩方之間喊停。
調查員一面安撫兩方,一面苦笑請圍觀的人們離開,他今日的調查已結束,謝謝大家的配合。
好不容易讓雙方和解,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夕陽染紅了天與地,調查員嘆了口氣,翻翻自己今日的筆記確認今日成果,陲下了肩膀,蹣跚地朝飯店走去。
「年輕人。」蒼老的音聲從背後傳來,調查員下意識回頭,目光迎上一個駝背的身軀。那是一名滿頭華髮的老人——一個慵懶得優雅的老人。調查員的心中浮現他和藹的爺爺,覺得眼前的老人大概也是誰的好爺爺,卻又看到老人眼中的銳利。
「年輕人。」老人又叫了一次,調查員反射性僵直立正。「你為什麼要調查那間木屋?」老人雙眼瞇細,盯得調查員直冒汗。
「呃,這個,是上面派我來的。說是除了登門拜訪外還要盡量調查那間木屋的事……」調查員畏縮地後退一步,覺得冷汗淋漓。
老人一聽卻挑眉,隨即微微一嗔:「就這樣把政府交待的任務說出來?機密是可以這樣外流的啊?」
「哪、哪有什麼機密?不就是網羅人才嗎?」調查員害怕地全身發抖,腦中一時浮現自己因洩漏機密被開除,而流落街頭的畫面。
「只是網羅人才會派你這個畏畏縮縮的小伙子來?」老人大笑,笑得調查員蹙眉抿嘴。「不服氣啊?看你流汗流得好像做了一場激烈運動,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聞言,調查員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反駁,卻又閉上嘴,只不甘願地看著老人。老人見狀又笑,但這次很快便停了下來。
「看來是個懦弱卻好強的人啊。我大概可以想像他們為什麼派你來。」老人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調查員抿緊嘴,這次總算開了口。
「你說我外流機密,但既是機密,你又怎會知道?只是唬我的吧?」他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不讓其顫抖,卻沒發現自己的雙手抖得更厲害。
這樣的情景看在老人眼裡只覺好笑,但他不是來看調查員出洋相的。於是他收起上揚的嘴角,卻也沒有擺出嚴肅的面孔,只勾勾手叫調查員到路邊長椅坐下,自己以恍若與孫子聊天的語氣開口:「說是機密,其實只不過是個『最好不要讓大家知道,但知道也無妨』的機密。」
調查員遲疑了下,還是在老人旁邊坐下,而後狐疑地看向老人:「這樣——這樣也算機密?」
老人又彎起嘴,用看無知小孩的眼神看著調查員,後者被看得很不舒服,只好撇頭看一旁的街道。老人見狀笑出了聲,這次是愉悅的笑。「你果然還不知道你要去拜訪的是『什麼人』吧?」
「什、什麼嘛?是上面叫我先不要看資料,到這裡自然會有人指示我看——呃。」調查員被老人調侃的語氣說得面紅耳赤,但急急反駁後他才發現自己又洩漏了上面的指示,連忙停嘴卻為時已晚。
「你這習慣真的得改一改,不然以後會吃虧的。」老人語重心長地說,但在看到調查員的臉上彷彿浮現「該不會現在就要吃虧了吧」時,又笑說:「不過這次算你好運,我就是會指示你看資料的狄瑞夷.紐奇,戴里克.亞卓調查員。」
調查員——戴里克.亞卓愣了下,皺眉。「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要問我?」
狄瑞夷聳肩,挑眉說:「你誤會了。我可不是政府的人,我問你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確定,所以要找你問問看兩方說法一不一致,只是看來你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調查員。」
戴里克心中不甘,卻也隱隱知道對方講的是事實,但他的自尊心還是讓他再質疑了一句:「你怎麼可能不是政府的人?如果是這樣,政府為什麼讓你做指示?」
「因為我在資料上是那位木屋主人的監護人。」狄瑞夷的神情轉為嚴肅,氣氛頓時丕變。「而實際上,我也有意替她擋下大多數的惡意。好了,亞卓,你可以開始看資料了。」
*
晨光灑落,略為破敗的木屋沐浴在絢爛的晨光中,散發著煥然一新的朝氣,令人心情振奮。但戴里克看著眼前大概還可以再稱個十幾年的木屋,心情卻沉到谷底。
他昨天總算看了那份令他好奇得要死的資料,看完之後還真的有一種「這個最好不要讓大家知道,但知道了大概也沒關係」的感想——原因是那份資料的內容十個人看了大概有九個人不相信。
那份資料上說,他要見的,是一名叫薇西亞.伊瑞絲的女性,芳齡二十歲。至於導致他得到這份工作的原因,是薇西亞的職業。
她是個除憶者。
乍聽之下還會以為她是個料理師父,但政府當然不是太他來網羅官員的專屬大廚,所以他連忙壓下自己飄到遠方的思緒,繼續看了下去。
除憶者,顧名思義,就是消除記憶的人。只不過他們消除的不是人的記憶,而是物品的記憶。
如同日本的鬼怪傳說,一項物品存在久了,便會生成自己的意識。不一樣的是,現實中的物品並不會生出手腳變成妖怪,甚至練成精。它們只是默默的,看著、聽著周遭人的生活,然後一點一滴記再心中,至於到底是用哪裡看、哪裡聽、甚至是用哪裡記憶,目前還不知道。
這樣平時是沒有太大問題,不管人們待它們如何,畢竟它們都還只剛生出意識,思緒仍不清楚,通常也就逆來順受。而當它們開始會思考自己的處境時,大概分為三種情況。
第一種是主人很愛護它們,以至於過了幾十年,它們還沒多大損壞地留在原來的主人身旁。而既然主人很愛它們,它們也不會產生怨懟之心,所以沒問題。
第二種是主人很不愛護它們,把東西用得破破爛爛,卻沒錢買新的或是很吝嗇,以至於東西還留在身邊,卻開始產生怨念。這種情況,因為政府無法一家一家管,愛莫能助,所以跳過。
第三種則是它們懂得思考時,因為壽限已到或主人肆意使用使其損壞,而被丟到垃圾場。遇到這種情況,以前的垃圾處理是全部燒掉所以沒問題,但現代講求回收再利用,就有很大的麻煩了。如果先前的主人是愛惜物品的人,物品便會思念過去的主人,造成新主人的困擾;如果先前的主人不是愛惜物品的人,物品會對人類不信任,進而發出怨念什麼的干擾新主人,一樣造成困擾。
最糟的情況是,因為回收的過程會將所有材料混在一起,導致新制的物品混雜多種意念,造成磁場混亂,後果如何不可計。
所以才需要除憶師,只要請他們消除物品的記憶便一切OK,天下太平。
「其他國家的除憶師不管是為了金錢、權利云云,全都出任了。我們國家的除憶師以前也是有出任,但到了這一代,薇西亞卻一直不願意。」戴里克回想狄瑞夷帶著嘆氣的話語,突然也想嘆氣。
那其它的除憶師呢?她沒有兄弟姊妹嗎?或者沒有其他家族也是除憶師嗎——戴里克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問的。
「這個國家雖然地大物博,擁有除憶師天賦的人卻一直只有伊瑞絲一家。薇西亞的父母又在她出生後不久撒手人寰,所以只要薇西亞不願意,政府就只有去向國外協助了。但基於一些你聽不懂的政治事兒,這事並不太有希望。」
戴里克覺得自己被看扁了。但轉念一想,他覺得不是狄瑞夷懶得解釋就是他其實根本也不懂。
「至於薇西亞為什麼不願意?你去見她就曉得了。其實我也不想勉強她,只是她再不接工作,口袋就要空了……雖然我很樂意支付她的生活費,但我也老了啊。什麼時候走都不奇怪的……」
看著狄瑞夷悲傷的神情,戴里克又想到自己的爺爺。眼前的老人如果不是先前一直戳他的痛處,他大概會覺得他這樣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生當成親孫女看待,真是個好爺爺。
但基於老人之前的戲弄,他只賭氣地覺得對方是在裝好人。
「好了,最後給你一個忠告。去見薇西亞時,一定要溫柔對待房子裡的每一樣東西——包括房子!這樣大概比較有希望談成。」
他帶著複雜的心情向狄瑞夷道別,但在離開之前,他還是難掩好奇心地問狄瑞夷知不知道為什麼上面要他到這裡後,拿到指示才可以看資料?
「哦,那個啊。上面大概是怕你看到資料後就逃走了吧?畢竟你是這樣懦弱的個性啊。所以才叫你要到這裡。至於等指示那檔事,想起來就生氣!他們一定認為我會在見到你之後欣喜地把你留下來說服薇西亞,憑我的本事也不會讓你逃出這個城市。」
呃,欣喜?他記得他當時抖了一下如是想,也不知道有沒有說出來,只知道看見了狄瑞夷詭異的笑。
「怎麼?不相信?老實說我是挺喜歡你這個小子的。看起來不會排斥和薇西亞做朋友,說服她也很有希望的樣子——當然,結婚是決對不准的。」
——回憶強制結束。戴里克在心中默念。他是不會自掘墳墓地去回想他當時反射性反駁的「那交往可以嗎?」這句話的。
本著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做正事的心理,他鼓起勇氣敲了敲有些不堪的木門——這間房子舊的連門鈴都沒有。
半晌,就在他開始思考要不要喊一下的時候,門發出嘎吱的聲音,開了。
「請問閣下是?」一名年約二十的女子探出頭來,疑惑地看著戴里克。
相對於女子的好奇,戴里克則是看呆了,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一個字。
女子很美,非常美,卻不是絕世的那種美。戴里克自覺看過很多長得比她美麗的女孩子,但沒有一個人——起碼他沒遇過——是這樣的讓人一見到她心中就只浮現一個「美」字。他直覺她的美麗是凡人不可描述的,那是一種超脫塵世的美,一種恬靜的美,又彷彿一碰便會碎,一種脆弱的美。
「閣下?」女子又問了一次,疑惑更甚。而那飄忽輕柔的嗓音也將戴里克拉回了現實。
「呃,不好意思,我叫戴里克.亞卓。請問妳是薇西亞.伊瑞絲小姐嗎?」戴里克連忙扯出一抹笑,雖然有些僵硬。
「戴里克.亞卓……?」薇西亞仍是疑惑,然後上下打量戴里克,卻在看到戴里克手上的筆記本時若有所思地靜止轉動的視線。
戴里克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她注視著筆記本的時候更是心驚地想著對方是不是發現自己是調查員想把自己攆出去……
豈料,薇西亞卻抬頭,對他露出了微笑。
「進來吧,亞卓先生。」
*
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戴里克一面心情複雜地想著薇西亞怎麼隨便請陌生男子進門,一面環顧四周。
眼神掃了幾圈後,他對這間木屋的印象是:什麼都沒有。
這間屋子真是貧乏得可以,視線可見的所有東西都是生活必備品,完全沒有一點擺飾或娛樂性物品。他甚至一直間冒出為什麼會有兩張椅子、兩份茶具?但轉念一想,大概是給狄瑞夷用的吧。這讓他有些腹誹地想,狄瑞夷不來和他的寶貝孫女(心裡上)一起住大概是受不了這間太缺乏生活情趣的屋子吧。
「亞卓先生?我泡的茶不合你的口味嗎?」在薇西亞的狐疑的聲音傳入耳中後,戴里克才發現自己的思緒又飄遠了。他連忙舉起手上的茶杯,將熱騰騰紅茶一飲而盡,然後忍著燙到的舌頭傳來的疼痛訊號,笑著說很好喝。
「是嗎?大好了。那我再去幫你泡一杯。」似乎是發現戴里克的偽裝,薇西亞僵著笑容,然後起身去沖茶。
就在戴里克在心裡尖叫自己為什麼要這樣愛面子時,薇西亞端了新的一壺茶走來。
這次的茶是冰的。
戴里克在心中大聲讚美薇西亞的體貼。
*
「所以,亞卓先生今日拜訪,有什麼事嗎?」薇西亞彎出一個淺淺的笑,問。
聽到薇西亞的問句,戴里克先是在心中重新跑一次等下要問的話,然後深吸口氣,開口:「那個,伊瑞絲小姐——」
「不要喚我的姓。」薇西亞突然蹙眉,神情不悅。「喚我薇西亞就好。」
「咦?可是這樣……我們才第一次見面,這樣不太——」
「你知道嗎?」打斷戴里克的話語,薇西亞飄然的嗓音摻進了哀傷。「聽說伊瑞絲在西方有『消除』的意思。只要一出現這個詞語就必定有『什麼』會被消滅。然而,一定沒有人想到要去問對方要不要被消除——就算問了也不會理會對方的意思吧。」
她的眼簾半垂,彷彿在哀悼。這樣的她給人一種沉靜的感覺,沉靜到和周圍格格不入。
看著這樣的薇西亞,戴里克沒有多想便將心語脫口而出:「所以,妳才會拒絕為政府的回收站工作嗎?」
薇西亞聞言一顫,戴里克也瞬間回過神,後者想到自己說的話,頓時覺得完蛋了,不該跳那麼快的。
「你……知道?」薇西亞的聲音顫顫的,看向戴里克的眼神也被恐懼浸染。「那為什麼……不,你就是政府派來的吧?」她雙手抱頭,沉靜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亂,完完全全的慌亂。
「那、那個,伊——薇西亞小姐……」
「不好意思,今天可以請你先回去嗎?」打斷戴里克的話,薇西亞頭也不抬地說。
戴里克還想再說什麼,手上的茶杯卻突然微微振動了起來。接著是椅子、桌子……最後整間木屋都在躁動。
戴里克先是嚇得掉了杯子,接著在隱隱看到薇西亞受傷的眼神後,感受到木屋越來越大的晃動。
然後他知道了。
木屋裡的一切,都在趕他走——趕他這個讓它們深愛的主人傷心的討厭鬼離開。
於是他拿起置於一旁的帽子,向薇西亞微微行禮,走出木屋。
而在離開前,在萬物齊聲的吶喊中,他聽到了——
「本來以為可以交朋友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
或許,那只是他的期望吧。
*
之後,垂頭喪氣的戴里克在路邊的長椅上被狄瑞夷抓到。狄瑞夷不知是真的很喜歡戴里克還是怎麼樣,一直在他旁邊說東說西,就是希望他打起精神來。
「你說薇西亞在讓你進門前是看著你的筆記本?筆記本讓我看看。」
戴里克有氣無力地掏出筆記本,頭也不抬地交給狄瑞夷。
「哦……原來如此。」狄瑞夷輕輕翻了翻筆記,微笑。「我想,她大概是聽到筆記本的聲音了。」
「聲音?」戴里克疑惑地抬起頭,問。
「除憶者除了能夠消除物品的記憶外,也能夠聽到物品的聲音。所以薇西亞才更無法接受那項工作。」狄瑞夷轉頭望向位在街道彼端的木屋,眼神彷彿飄遠。「資料上一定沒寫這個吧?因為這對政府來說是不重要的東西。除憶者只是他們的工具,他們不必管他們在想什麼,自然也不會顧慮他們的意願。
知道我為什麼寧願要違背薇西亞的意願也要她做這個工作嗎?因為她別無選擇。政府不會讓她做其他的工作,他們會封鎖她的一切生路——只要她不願意當政府的除憶師,她就只有餓死。
現在還有我幫她,但除了我年事已高外,過去與我做生意的合作對象也在政府給的壓力下一個個和我拆夥。我並不怪他們。在生存的壓力下,再好的交情也沒有意義,就連我也……」
狄瑞夷說到這裡,便如同說不下去一般,閉了口。
戴里克抿嘴,重新審視眼前的老人。
回想前幾日,狄瑞夷和他聊天、作弄他時,戴里克覺得他是一個有精神的老人,甚至有些像同齡的朋友。
但在生活的壓力下,他看起來卻是如此的傷痕累累、疲憊不堪。
戴里克覺得狄瑞夷的確是累了,累到可以隨時躺下,卻硬撐著,就為了他不放心的那個人。
但戴里克並不覺得自己幫得上忙。他自己也覺得十分疲憊,而且他和老人不一樣,他還要一直走下去,不能永遠在此駐留。
所以他起了身,打算離開。
「亞卓。」在他走了幾步後,狄瑞夷叫住了他。
他回頭,最後一次注視老人。
「知道為什麼那些大官們會派你這種無名小卒,卻不自己親自前來嗎?」
戴里克搖頭,等老人說下去。
「因為你懦弱得連寫筆記都不敢用力,字跡淡得幾乎看不見。
因為你好強得每一句都要爭,就算沒有意義也無所謂。
因為你對身份什麼的都不太在意,只想完成自己的工作。」
狄瑞夷一口氣說完,而後在看到戴里克蹙眉後笑了。
「相反來說。」狄瑞夷維持著戴里克一開始見到時的那份優雅,用難以言寓的語氣笑著說下去。
「你懦弱,卻溫柔得能夠觸動薇西亞心中的弦。
你好強,卻能堅持得足以完成任務。
你對身份毫不在意,卻是一種包容,能夠包容薇西亞心中的傷痕……」
狄瑞夷說著,眼神又飄向了遠方。
*
戴里克最後還是留了下來,卻依然落到空手而歸。
幾日後,薇西亞親自到戴里克的房間拜訪。
她說她對她那日的失禮道歉,也說她仍舊不會答應以除憶者的身份出任。
「十年前,我曾經答應政府的要求,到回收廠去,卻只做了一個禮拜。
那一個禮拜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地獄。每天每天,聽到的都是大家的哀慟聲和懇求聲。它們吶喊著不想忘記以前的一切,它們哭慟著不要失去自己。我告訴自己這些都是為『人類』好,卻怎麼也無法忽視它們的『聲音』。
也許我早已分不清人和物的差別。木屋的大家,都是陪伴我已久的家人。特別是木屋,它在我出生前就在了,並且為了每一個不捨的我們苦苦撐了將近一百年。政府每每想探究它的秘密,卻只是想知道它堅固的秘密好大量生產,謀取暴利……
人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麼都做的出來。而且只要『非我族類』就沒有『人權』可言。
『人權』,是為了『人』創立的。世界以人為中心旋轉,總有一天也會以人為中心毀滅。
亞卓先生,知道嗎?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也沒有完美的制度。因為人的心胸明明可以無限寬闊,人們卻放任它擁擠不堪。」
薇西亞說得每一句話都帶著淺淺的微笑,彷彿早已對這世界失去知覺,也對自己的一切失去知覺。
於是,三天後,木屋燃起了熊熊烈火,帶著一切話語,帶著這個國家唯一的除憶師,燃向天際。
*
「欸欸,你知道嗎?前陣子燒掉的木頭房子,聽說有百年歷史了耶!」
「真的嗎?那燒掉不就太可惜了!不僅是古蹟還是奇觀耶!我還沒聽說這附近哪裡有木頭房子可以撐超過三十年的……」
「對啊,真不知道屋主在想什麼?死白目,要自殺去野外放血啊,幹麼燒房子,還危害左鄰右舍!」
人總是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卻也沒有人真的說得出來是要珍惜什麼。
人總是要在事後檢討,卻幾乎沒有人會說出有意義的補救。
人總是要在結束後再來反省,卻早就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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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校文藝獎截稿日過後,緊接著就是奇幻社的截稿日。
於是我因為想「放鬆一下」,結果又拖到截稿日隔日凌晨才交稿(這個人怎麼老是這樣),真是謝謝文書大人還願意收我的稿(掩面)
這大概是學測前寫的最後一篇小說……老師說不管是這篇還是四校文藝獎那篇我都不大滿意,因為兩篇都算是「壓榨」出來的,根本沒有寫到我真正想要的(泣)。只是我想寫的都是長篇的架構啊,所以只能等學測過後才可能有時間寫了。
(說是這樣說,但是學測考不好的話還要考指考,這樣……)